崔震雄的部落格

賭場何以越建越豪華？

理工學院 王五一 （博彩科普系列之十一）

【澳門日報2008年7月27日A11版】

炸樓，也是一種景觀，特別是晚上，據說比煙花還好看！拉斯維加斯無疑是世界上最能創造這種景觀的城市。自一九九三年開始，拉斯維加斯差不多平均一年炸掉一座賭場大廈，代之而起的是一座比一座更巨大、更豪華的新式“綜合娛樂場”。於是，每當有樓要炸時，許多人特意跑到拉斯維加斯觀賞，從而為拉斯維加斯諸多光怪陸離的旅遊經濟中，增加了一個獨特的項目——“炸樓觀光”。

大小賭場輸贏概率一樣

推動這炸樓風潮的，是賭業大亨之間的賭場豪華攀比與競賽。由於澳門的新建賭場多數都是在政府廉價批出的土地上建造的，因而澳門眼下還沒有出現拉斯維加斯那樣的炸樓風潮。然而，豪華競賽的端倪卻已清晰可見。從○四年五月十八日金沙賭場開張以來，澳門的賭場建得一間比一間豪華。有些在建的賭場，還沒建成就過時了。照此下去，十年後澳門的旅遊經濟中說不定也會推出“炸樓觀光”的新項目。

與其他服務業相比，這種汰陋逐奢、汰小逐大的豪華競賽現象，為賭業所獨有。酒店業，既有豪華酒店，也有汽車旅館；餐飲業，既有高級館子，也有大牌檔，高、中、低檔並存，是非博彩服務業的共同特徵。為甚麼？很簡單：價格差異。價格機制作為“看不見的手”，自動地為一般服務業劃分了階級。

賭業的事實是：賭博的價格（賭客劣勢）是一律的，不因賭場的質量檔次而異。賭客去豪華的威尼斯人賭場玩，與在回力軒玩，輸贏概率一樣。這種“有賭無類”的價格結構，使豪華賭場較之簡陋賭場具有當然的競爭力，從而吸引大小窮富各類賭客均願到高檔賭場過把癮。賭場，這一專門製造兩極分化的商業制度，卻原來建立在“共產主義”的地基上。

一分錢一分貨，這一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商業原則，為甚麼賭業可以悖之？賭業和一般服務業一樣，都是自由市場經濟，它們的價格均是在自由市場機制的作用下形成的，為甚麼其價格結構一個是有階級的，一個是無階級的？

豪華賭場亦無加價空間

豪華賭場較高的建設成本和經營成本，被它所創造的規模效益抵消掉了，所以，豪華賭場不必以質論價而以“薄利多銷”取勝。這看上去有點道理，但經不起推敲。為甚麼高級餐館、高級酒店不實行這樣的薄利多銷戰略而把行業價格拉平？

另一個解釋是，“賭翁之意不在屋，祇在黃白之間也”——賭客對賭場服務質量的敏感度很低，對賭博遊戲的價格敏感度很高，故而豪華賭場並無因質量具加價空間。如果一間賭場自恃豪華而把賭博遊戲價格調高哪怕一點點，就會把許多賭客趕到別的賭場去。這個解釋基本是對的。

那麼，為甚麼賭客對服務質量的敏感度如此之低，而對賭博價格的敏感度卻如此之高？這就要由賭業之極為獨特的產業性質來解釋了。

不容否認的事實是：賭客到賭場去，不僅是去玩的，而且也是去投資贏錢的。愚蠢的投資也是投資。因此，賭博不僅是消費行為，也是投資行為；賭業不僅是服務業，也是金融業。

很多學者願意把賭客分為兩類：一類是懷着贏錢發財的動機去的，這類人可看作是投資者；另一類人到賭場去是純粹為了消磨時光的，因而是消費者。

即使這個分類法能站得住腳，這後一類賭客也不是純粹的消費者。世界上有許多按時間收費的消費服務，如按摩，那是“一寸光陰一寸金”，明碼實價。一位賭客為購買一定時段的“消磨時光”所需付的價格則是完全不確定的。他昨天為消磨四個小時的時光付出了一百塊錢，今天為購買同樣長度的時光卻付出了一萬元，明天的四個小時可能是倒找的……

博彩市場有質差無價差

世界上沒有哪種消費品是以這種不確定性來收費的，也沒有哪個消費者願意接受這種不確定的付費方式。祇有投資者才能接受，甚至追逐這種不確定性。無論是上述兩類賭客中的哪一類，賭博之樂趣（或癮頭）的根源，皆是來自於賭客對贏錢之可能性的期望。賭客正是在“希望——失望——再希望——再失望”地輪迴。賭場之所以具消磨時光的功能，不是因賭客在消費，而是因他們在投資。

為了進一步說明這個道理，讓我們假定有兩間銀行儲蓄所，一間金碧輝煌，另一間骯髒破爛。倘利息一樣，存戶當然均願意到第一間去開戶存款辦事。但如果前者的存款利率低於後者，試想一吓，有幾個人會因後者骯髒破爛而避之、前者金碧輝煌而趨之？關鍵是，利息是一種金融價格，而不是服務價格，它祇能作為存貸市場上調節投資行為的槓桿來用，而不能作為操縱服務設施間質量價差的經濟槓桿來用。

同理，賭客劣勢，作為賭博的價格，也是一種金融價格而不是服務價格，它不能作為操縱賭場間質量價差的經濟槓桿來使用。假如賭場賣門票，並且高檔高價低檔低價，則這種門票差價當然就是真正的質量差價。賭場選擇了不賣門票（新加坡的賭場門票不是賭場的選擇），也就放棄了它唯一可用的“質差槓桿”。於是，在賭業中便形成了這種“有質差無價差”的奇特的“有賭無類”的市場現象。

賭場豪華競賽並不健康

一家博企如把賭場搞得豪華一些，當然會吸引到更多的賭客，因為，在統一的賭博價格下，到一家豪華一些的賭場賭博實際上是在免費地享受一種超值服務。但僅此而已。賭場豪華程度無論有多高，均不會高到使賭客忘“本”的程度——他們是來投資贏錢的。

賭業兼有服務業與金融業的兩棲性，導致了：一方面作為服務業，賭場豪華度的提高，確實會提高對賭客的吸引力和市場競爭力；另方面作為金融業，它的價格是不可輕動的，是不能作為反映服務質量價差的經濟槓桿來使用的。統一的價格與不同的質量結合起來，導致顧客向高質賭場集中的趨勢，亦導致中小賭場有可能被淘汰的趨勢，因此賭場形成越建越大越豪華的趨勢，引發豪華競賽。

賭場豪華競賽不是一種健康的商業競爭，而是一種與需求無關的、由供應者單方面競爭所形成的“合成謬誤”，是一種市場失敗和社會浪費。

拉斯維加斯有一眼望不到邊的荒地和荒山，失敗也罷，浪費也罷，對於拉城來說，不會是大問題。祇要老闆玩得起，一年炸兩座樓，也可算是一個景觀。然而，拉斯維加斯能折騰得起的事，澳門卻折騰不起。